第十四节 红带子
太阳突然灿烂得过于虚假，那阳光满怀揶揄，像踱着脚步打量着每一个苏醒过来的人。
啊——啊！贾溪大叫起来。叫声使她清醒，也证明她没死。
“小刘！小刘！”
“在……别、别吼那么大声，我耳朵疼。”
刘中尉的声音从一片撒满阳光的草丛里爬起来，贾溪骂了一句娘。
她这辈子只骂过两次娘。第一次是9岁，她终于证实那个记忆中沉沉睡去的父亲早已死去多年，她用力锤打娘，哭着喊着要爹。这一次是26岁。她指着刘中尉的鼻子，没心没肺地骂：“好你个姓刘的，干得不赖！起来别装死！”
“可惜，”刘中尉软绵绵地回答，“再多给我点时间，我能把炮火覆盖区直接引向高雄港，炸死那群狗日的。可惜呀……可惜，这架无人机使用数据链加密方式我不熟悉。”
“你负责吹哨，收拢队伍，打扫战场。”
贾溪捡起一支插着刺刀的81式突击步枪，，朝天突突突扣了几下。尽管火箭弹没有直接落在这里，而是以常曙可能的隐藏处为基点，向那支男女混合的J国特工队的方向偏移了一百五十米，但强大的冲击波仍然震晕了不少人。总的来说，敌人至少有一半直接死于炮火。
现在最紧要的，是在敌人完全苏醒过来时迅速清理战场。
贾溪吹着哨子拽起那些鼻孔和耳朵都在不同程度地流血的战友，不管他们死没死都一个个拽起来，“搜索前进！搜索前进！搜索前进！”她跑动起来，毫不留情地抬起步枪，将刺刀扎进任何一个陌生“同志”的胸口。交战双方都穿着PLA07式野战服，但特侦大队的每一个人都将队员的面容牢牢记在脑子里，而ID团派来的敢死队员都在手臂上系上了红带，不会认错。
人们渐渐爬起来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认清离自己最近那个人的面孔，或者看他们手臂上没有红带子。有些人还来不及找回自己枪，即使找回了也一时记清有没有子弹，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扑向敌人……
“郑为华！”
“在！”
“检查你右边那个！”
“是！”
“许克敏！”
“许克敏在那边，请拉我一把。”
“杀！！！”
“姓郑的你疯了，自己人！”
自称自己人的女人踢开郑姓男子，反手操起步枪。郑姓男子连连出招，硬生生打碎女人的前额，他捡起那支步枪补上一刺刀，呸了一口，“咱们队里的女人全是太平公主，没你这么胸大无脑的。”
贾溪猛地回头，郑姓男子急忙改口，“除了队长。”贾溪突然扬手一掷，匕首擦过他的脸蛋，插进一个挣扎着站起来的女人。
女人挣扎了一会，断气了。随着看似虚假的阳光布满视野，贾溪发现敌人的队伍里也有不少女人。
越来越多的枪声、撕打声、怒吼声混杂在一起。循着一个无助的惨叫，贾溪赶过去。
三个人正扭打作一团，暂时看不清脸，也不知道有没有红带子。
贾溪瞄准了一会，放弃了。她扑上去。
一个高个子拧过脸来，随之踢来一脚，贾溪不避不闪，抓过小脚，猛地掀起。可惜高个子也不是吃素的，在仰倒的刹那顺势后滚，迅速调整好重心。贾溪终于看清，此人不但陌生，而且没有红带子。身边突然咯噔一声，并不响亮但异常干脆，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，有人被拧断了脖子。不管谁被谁拧断，她已无法改变方向。她抢先一步直击高个子的档部，瞅准心窝再来一拳……
嘭！贾溪遭到来自侧背的重重一击，栽倒在地。那是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，袭击者将它再次抱起，准备蓄力一击。
“叭叭！”两声枪声，袭击者像断线的风筝栽倒在一旁。赫然一条红带子，可惜这个误将贾溪当作敌人的ID团敢死队员也活不成了——脑袋上多了两个大窟窿。
那只手枪移转方向对准贾溪，然而，并没有第三颗子弹射来。
枪很快被扔到一旁，也是一个女人，红着眼的女人。
红眼女人弓着腰，像受伤的野兽低声吼着，“女人？我喜欢女人，来吧！”
贾溪听得真真切切，是J国语。红眼女人像出膛的子弹射过来……贾溪挣扎着爬起，倏忽腰部一麻，根本无法闪开。她被撞出几米，哇地吐出鲜血。
“哈哈哈，太巧了！你也是少校！”红眼女人用脚尖挑弄着什么东西。
依稀是肩章……那身影在左右摇晃，在旋转，整个森林都在旋转。贾溪猛地甩了甩头，不论怎么甩，也无法将这似真似幻的影像甩出脑海。她只知道眼前有一双红透了的眼，变得越来越大……
“不!她是我的，”红眼女人推开高个子，“站起来！少校，你给我站起来！小林香子最喜欢同样重量级的对手，站起来！”
贾溪感觉身体轻飘飘，似乎浮在半空中，又似乎慢慢下沉……她伸手一抓，不知道抓住了什么……那东西脱手而去，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远远飞去。
“混蛋！你敢动枪！”红眼女人揪起贾溪，狠狠地扔出几米远，愤怒地追上去，再次揪起来，高高举过头顶，摔出去。
如此反复，贾溪被摔得一次比一次重。枪声在响，子弹在飞，但这些杂乱的声音似乎正在远去，远去的恐惧让人绝望。绝望的力量正在充满身体，她感到自己一次次被抛起，又一次次摔落，惟独这种力量越来越强烈。无数双手在意识中袭来又远去，无数种可以被抓牢的甚物带着某种诱惑围着她转……滚开！她尖叫着驱赶这些诱惑。一切都是幻影，只有那双红眼是真实的。她再也不奢望手边能出现救命的东西。肚子里翻山倒海，压缩干粮、水和血统统吐出来，她突然觉得身体终于变成自己的……那可恶的红眼的还在瞪着，瞪得她浑身不舒服……
凄厉的惨叫，小林香子扑通跪倒在地，双手捂住右脸拼命摸索。贾溪的食指、中指并拢在一起，正涔涔滴血。
“我讨厌这么瞪着我。”贾溪再次伸出手， “找眼珠是吗？我让你找!让你找！”这双狰狞的爪子咬住那张脸，撕扯，不停地撕扯。
“吖麦嗲！”
“压你个头！”一记黑虎掏心。
“巴嘎！” 小林香子拦腰抱住贾溪。
“巴你机枪！”贾溪拽紧了头发，左腿骑上，右肘砸下，紧接着连上左膝。右膝迅速补上这个空档，弹起了脑袋，左拳并着右肘，迅速攻击女人最为脆弱的胸部。
小林香子给了贾溪还手的机会，但贾溪不会给她**的机会，杀人就是杀人，不需要那么多堂皇的理由。
两头发疯的母兽撕咬在一起。
贾溪显然占了上风，肘子和膝盖是任何咏春拳高手都不可能忽略的杀招，缠得越紧，威力越强。小林香子吃紧牙关护着命门，抓起一切可以抓起的东西予以阻挡，希望能寻找一个空档拉开距离，然而贾溪像上足发条的机器紧紧逼上，丝毫不考虑体力的消耗。
小林香子步步败退却手法娴熟，这是个至少有二十年根基的空手道高手，即使失去一只眼睛，仍然可以在**之机反戈一击。贾溪只能拼体力，拼到对方先乱阵脚。可惜贾溪忽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，先前挨过档下之辱的高个子敌兵捡起一只匕首，加入了战阵。
面对一比二的悬殊，贾溪将力量集中到更容易突破的小林香子。小林香子或许格斗技艺强于高个子男兵，但体力绝对不如男人，至于其它问题，贾溪没有时间考虑。
“蝎子队长！”
“常处长！”
“蝎子队长、常处长，你们在哪里！”
树林回荡着声声呼喊。刘中尉刚刚完成收拢，加上能喘气的只有13人。
被刷过三遍的战场留下八十多具尸体，系着红带子、保持冲锋姿态的是ID团敢死队员，被人刚刚抚平双眼的是特侦大队战士，被刺刀和匕首扎得不成样子的，无疑是J国特工人员。
电子战分队长刘中尉成了这里的最高指挥官，他带着相互搀扶的战友，小心翼翼扩大搜索范围。
“还有人吗？能喘气的都哼一声，解放军优待俘虏。”
林中尉奋力地喊。战斗已经结束，不管我军还是敌军，他都希望更多人活着。
通讯兵终于修好了电台，兴奋地叫起来，“连上啦! 连上啦!”
林中尉赶回来，“是哪里？”
“局本部。”
“切断！”
“什么？”
“叫你切断！这是命令！”林中尉“叭”地关掉电源。
通讯兵恼了，“不是你叫我连的吗？”
“我叫你连CB师、连ID团！不是局本部。”
“是……”通讯兵似懂非懂。
林中尉看着地上**的伤兵，好像改变了主意。他走到一个系着红带子的中士跟前，蹲下来，“战友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ID团警卫连班长农流民。”
“伤得怎么样？”
“我没伤，只是脚折了一下，”阿流**小脚，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，“歇一会就可以了，有事您先吩咐着。”
“团部和师部好像改变了呼叫频率，我命令你回去叫人，把这里的伤员抬走。西侧桥头藏着我们的车，会开车吧？”
“我走不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团长给我另外安排了任务。”
“中士，你们现在归我们指挥。”
“你干嘛不去？”
“你！”林中尉窝了一肚子火，“我告诉你中士，特工局行动处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需要完成，你必须现在返回，带人来处理这里的伤员。”
“别跟我大呼小叫，”阿流看都不看他一眼，“老子只听肖团长，他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。”
“什么任务我帮你完成！”
“这是团长亲自交办我的任务，不能告诉任何人。等我把骨头归位，立马就去办。”
“你！”
“我说中尉，”阿流抬起头，指着公路的方向，“早先你没听到直升机？”
“我还知道那是黑鹰直升机，怎么？”
“知道就好，我敢说现在公路早被A国空降兵占了，想回也回不去。”
“你还没下山，怎么知道人家不是路过？”
“还特种兵呢……那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才离开，明显是下人了才走。”
“不管怎么样！你马上安排一个人，绕也绕回去！”
“你看看我还有人吗？”
阿流放眼望去，能动的没有一个是ID团的，伤兵里倒有三、四个，除了能喝水什么也做不了。林中尉讪讪道：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我说？”
“你说。”
“你明明能联络你们局里，干嘛非要我们的人来救。”
“算你机灵，”林中尉看了看四周，凑近他，“**的事你最好别知道太多，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。”
“我阿流没别的优点，就是嘴巴牢。”
“炮击前我们收到命令，要求十分钟内撤出这片区域。”
“不可能！我的人都冲上去，哪能说撤就能撤。”
“所以蝎子队长……你懂了吗？”
“这些炮弹本来是砸到这里，”阿流点了点地，“是不？”
“不错。”
“然后你做了手脚，让炮弹偏离方向。”
“可惜给我的时间太少，还是误伤了一些战友。”
“话说回来，你们干嘛非要跟敌人缠在一起，早点撤出去再呼叫炮兵不就完了？我的人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冲上去。”
“人算不如天算……算了。我们的常处长也是你们的常政委，对不？”
“我懂了。”
“你懂什么？”
“常政委掉队了，如果你们撤出去呼叫炮兵，他一定死在自己人手里。”
“多的别再问，现在告诉我，肖团长给你什么任务。”
“把常政委弄回去，活的。”
“这也是我们的任务，准确的说，是我们队里自己要执行的任务。”
“常政委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过了？”
“没有，连尸体都没有，我相信常处长吉人天相，一定活着。中士，为了这些伤员，我恳求你跑一趟。”
“有个事我得告诉你，知道团长为什么派我来吗？”
“少费话！没空陪你聊天。”
“长话短说，我在家是放牛的，不管我家的牛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，来之前肖团长把常政委的身高、体重和鞋码，甚至右脚比左脚长一点，都告诉我了。”
“哦？他怎么知道？”林中尉不动声色。
“这个秘密全团上下只有团长知道，现在加我一个——常政委跟肖团长是多年的老朋友。”
“现在我命令你跟我走，从今天起不得擅自行动、不得离开我的视野，任务完成后我以个人名义向上级请求，推荐你加入特工局行动处。”
“谁回去找人？”
“我安排队里的人。”
“帮个手，”阿流把脚伸过去，“抓住这里，对，一、二……啊——你个狗干的！老子没喊三！”
“我手艺不错的，歇一会儿我来叫你。”
“滚！”
阿流摘下红带子，折成几折慢慢放进帖身的口袋。林间光斑粼粼，他望着那些原本不该死去的战友，默默叨念着什么。
